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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英】孤鲸之岛[娘塔]

*我第一次没有用丝毫修饰的笔法去写这么一个无聊的故事,她已经栩栩如生。故若读不下去,请务必不要再逼迫自己了。


孤鲸之岛

 

01.

 

       长年如你是否安好。曾经的此时,我们将手放在对方的额心位置,心中喃喃说,请和我思考同样的事吧,请和我对同样的事感到高兴吧,请和我烦恼同样的事吧,请和我对同样的事感到愤怒吧,请和我后悔同样的事吧,对“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这个问题,回答“Yes”或“是”吧,除此之外都不需要。你漂亮的蓝眼珠中总是装着让人难以招架的温和,你常对着我说“我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这样的清澈笃定。所以就这样你来理解我,并让我来理解你吧,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就太孤独了啊,不那样做太孤独了啊。我想了想,在巨大空白的墙壁上写Alone,然后我们一起指着因为我的失误捣毁的墙壁捧腹大笑,你笑着问,你是不是白痴,我说你说是,就是吧。

       “艾米丽,你喜欢星星吗?”

      “当然喜欢啊。”

      “那我送你一颗。”

       轻轻拨弄满地的、磨平了角干海星,我躺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上,抬起左手在右手上写,所以,是孤独的,然后世界重新黑暗下来。

 

02.

 

       地面人类总试图探索大海,在曾不多加追究的时候认为那里面住着神明,直到浅层海域无法再满足他们的求知欲。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越来越少,我们得以从古体鲸型走上陆地,变成双足动物,再游入浅层时变成鲸鱼,随着下沉再次变成躯体庞大的海怪。

       浅层的海水太拥挤了,鱼很多——我经常听艾米丽这么说。她所描摹的世界与她的笑容一致,我觉得自己能看到,就像有成群的鱼跳跃出湖面,冲破负重的蓝藻,如天空般清澈的海面骤浪起伏。

       可别的鱼是什么样的,蓝藻是蓝色的吗,天空为什么会和海水一样黑暗呢?

“不是的,天空是蓝色的。”

“蓝色是什么样的?”

      “唔……”艾米丽的性格不温吞,相反有些急躁。她可能想现在拉着我浮上海面,可是不行,我的刺鳍都还没脱落,只能呆在这个黑暗的世界。她的脑子一向转得飞快,“看见我的眼睛了吗?”

      “眼睛?”看到了,可是你的脸,你的身体,不是和海水一样是黑色的吗?

      “这里太暗了,只要出去一点,你就能看见了——我的眼睛是和大海的颜色是一样的,蓝色的。”

      “好,那我快点长大。”

     “不急,唱首歌给我听吧。”

     “好。”

 

       从出生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艾米丽一条鲸,她比我聪明,也比我长得快,更快地可以去到浅海——这片海域的上方都被我们称为浅海。深海自古就给予我们难以描述的严苛庇护,刺鳍没有脱全的古鲸会在游离深海领域的某个高度一瞬间昏迷沉底。所以我没再尝试过,安心呆在这一条长而寂静的渠峡中刨食壳贝,滤过吞吃微生物,倒转呼吸渠底的氧气,还有唱歌。

       海底太过于庞大。我能看见的除了始终在身侧的艾米丽,就是无尽的黑暗。我能听见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歌声,水波微弱的推力划过皮肤的时候才知道在很久之前同伴在我的不远处游弋而过,悄无声息地离开。我试图去寻找鲸落,艾米丽变成原来的形态横亘在我面前,我变成刺鳞满身的小生物模样,她也会跟着变成小生物,但是没有刺,四肢修长,抱住我。

“别离开我,罗莎,你必须答应我。”

“放开我,你被我扎伤了。”

“不然你会走很远。”

      “拜托,你受伤了,艾米丽!”我隐约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又惊又怒。刺扎入的部分正是艾米丽的身体,她身上的刺鳍已经褪尽,尽是柔软。她告诉我这就是人类的躯体,有着异常温暖的触感、以及不堪一击。

       但是她笑起来。

     “才不要放开呢罗莎。”

       本能意识到“受伤”就会“流血”,黑色的液体飘散在黑暗中,海水带来稍纵即逝的异常气息。也不知是哪一种感官,清晰地将那一丝一缕的扩散轮廓勾勒在我的大脑中,后来我才知道这被人类称为嗅觉。

“我不会离开你,现在让我来帮你治疗。”

       刺鳍下方有分泌促进伤口愈合的少量黏液。虽然深海是我们最安全的家,但巨大的身体总是会意外受伤,这些均匀的黏液能治愈那些不明来历的伤痕,艾米丽身上现在看起来光溜溜的,只有些毫无作用的护甲鳃壳,不太能自愈的样子。

      “你是傻了吗罗莎宝贝儿。”艾米丽散发出一种很愉悦的气息,“我可以变回来呀!”

       幼小的形体倏然消失变成了巨大鲸体。艾米丽小心地搅出水波安抚我,她占据了这双小生物的眼睛可见黑暗的全部阴影,根本看不见伤处究竟在哪。我利用纤细的肢体钻进她身上某块刺鳍的中间,依着刺坐了下来说,感受她无声的愉悦波纹。

“喔……”

      好像是有点儿傻,本来可以多数落两句的,可被这么一调侃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时常就像这样捉弄我,也许我们两个人都乐此不疲。

 

       我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只是觉得身上的刺鳍脱落得越来越多。艾米丽时不时离开海底抓来一些浅海生物,共同点是它们都死了。一开始是一些在人形看来都很小的生命,后来是更大的,只不过在我们原来的身体面前大小都不值一提的生命。我提前学习认知了许多浅海生物的轮廓,可还是不能明白“蓝色”究竟是什么样的,艾米丽才终于放弃她各种各样的尝试。

       深海吞没了所有光线和色彩,艾米丽不管用她脱落的透明角质皮包来多少鲜艳的生命,到了深海看起来都是一团漆黑的有形状小物体,并且一旦脱离了由我们身体制成的容器,它们都会破碎得无影无踪。

          艾米丽说过深海鲸太庞大,她推测海洋应该是下方无限宽,越浅越窄的一个容器,因为到了浅海域变回这样最自在的模样很可能会把整片有水的区域撑爆炸,所以一定要缩小体型,当个有体型参照的普通庞然大物。浅海域的鱼没有这儿的那么好吃,身体也不是黑的,是五颜六色的,会漂亮得舍不得吃,所以一定要吃饱再出去。外面的颜色太多了,一定要闭着眼睛出发。上去的时候不能太急,要慢慢游,否则会窒息,和昏迷的那种毫无知觉不一样,深海会紧缚住每一次呼吸挽留她的孩子们,直到慢慢习惯并且将这种束缚当做一种归家的思念。

       这些我一直都记着,因为现在,我身上只剩下一根刺鳍了,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外面真的有这么好吗?”我有些毫无来由担忧。

“你不是心心念念地想出去吗?”

        艾米丽反问我。

“唔……”

“你喜欢……和我一起吗?”

“喜欢。”

       “外面的世界是有颜色的,还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我可以教你,一直陪着你。现在唱支歌给我听好吗?”

       又是那种愉悦的气息。我唱歌很难听,以至于我们的同类从不游来寻觅我们,让我们在黑暗中守望了无尽的时光,但是艾米丽总是不厌其烦地缠着我开口,导致当这个听众不在身边的时候我都不想开口。而我也明白为什么,因为艾米丽不会唱歌。

        她分明能与我声波交流,可一旦开口唱古鲸的歌曲,唱出的歌只剩下气音,还有两串小泡泡。所以每次在我开口唱歌时,她都会跟上口型无声地唱歌。我从来都会满足她的要求,唱一支支隐藏在基因中开口摘来的曲子。

      “黑暗中的神明啊,请您——”

 

03.

 

       明明如此期待,我光是记住了那种即将启程的兴奋,却忘记了那一天路途中到底看见了什么。我为了克服捏爆心脏的力量,紧闭着眼,跟在艾米丽后面。

        她平稳地在前方划出波纹,不时地停下,缓慢地引领着我游动。我们的身体慢慢地从古鲸缩小,缩小。我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轻,好像会被海洋的捕捉力一下子拖拽下沉,直到我们都变成了那种柔软的小生物的模样——那时候我的皮肤还是灰黑硬质的。所以我仅剩的记忆就是刚刚睁开眼的瞬间,是两只奇异颜色的眼睛在深切凝望,清澈得穿越了灵魂,丝缕喜悦自指尖炸裂开蔓延,深凿于心尖。拉远些,泛着嫣红笑意的面孔呈现出一个令人醉心和沉溺的笑容,炫目的“触须”在水中四散飘开。

“艾米丽……”

       被唤作“艾米丽”的女孩子,熟悉又陌生的形态,扑上来搂住了我,同时那无与伦比的快乐情绪包裹了我:

     “罗莎!你看见了我的眼睛吗!这就是蓝色噢!”

       周遭熟悉的黑色深海在不知不觉中泛出片片奇异,就好像深植于海域心脏处的根系曲枝虬行,越向上,那星点的颜色便爆发出一种吞噬的力量,它不断地盘伸舒展,将黑暗彻底吞没,整片海洋都充斥着那一种颜色,还有隐约可见的、带着色彩的大片生物。令人着迷,令人震撼。

       这是我的一片黑色中第一个充塞鲜亮的记忆。

 

“这就是蓝色。”艾米丽的手撩动海水。

“这明明是另一个世界……”我喃喃地看着她。

“这就是我们头顶上的世界。”

“那我们就现在去到新的世界吧!”

 

       那之后的很久很久,艾米丽都和我一起,乐此不疲地在琢磨浅海生物。我们有时变回那种小型的浅海鲸,有时候变成那种有四肢的小生物,也就是人。只要穿着与生俱来的硬护甲,就不怕浅海中吃肉的生物。倒是他们,似乎都很害怕我们,很少靠近,似乎这种身体柔弱的特小生物才是他们的天敌。

        我们有段时间保持着那种小型鲸鱼的形态,几头公鲸鱼还想游过来交配,艾米丽把他们揍了个半死,然后我们开心地游去珊瑚礁看那些钻洞洞的小鱼了。

       我们游过藻类密集地,艾米丽告诉我,你的眼睛就是这个颜色,是造物主的恩赐,我第一次否认了她,但是说辞我已经忘记了;我们躺在细软的沙地上休息,巨大的蝠鲼缓缓飞过;我被埋藏于沙底的、试图捕食我的拟态小章鱼吓个半死,艾米丽在旁边跟着我大喊大叫,还笑、吐泡泡;珊瑚礁里挂一排等待大型鱼游过的䲟鱼轻轻摆动尾巴,艾米丽笑着说我们要不要变回来方便他们一下,天帷巨兽呢。我想了想说我还没有做好当房子的觉悟。

      “他们太丑了,根本不需要做这个觉悟啊罗莎!”艾米丽大笑着翻滚,吓走了一大群小丑鱼。

 

       在浅海,有艾米丽在的地方,我还是会很开心地唱歌。深海从未有同类驻足欣赏,遑论浅海鲸。他们也会唱歌,只是非常不好听,很微弱,很难捕捉。我时常与它们擦肩而过,陌生的水流与毫无应答的问候,就好像对着深渊歌唱——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们俩和片片回响。我觉得只要艾米丽在身边,一切都不足以为惧,漫长的时光不正是这样度过的吗?

       我们时常狙击永远玩不腻的浅海鱼群。它们不好吃,但是游动起来非常漂亮,猛地扑过去时它们会非常快速又默契地散开,然后迅速并拢。群体行动,群体进攻,群体休息,久久都不见它们的数量减少。如果娇小的东西都有如此大的优势,也无怪乎我们的同类如此的少,也无怪乎我们被发落至深海还要经过漫长时间洗礼才能重见天日。而在海水交替换新了一轮之后,艾米丽提出去到海面,我欣然答应了。

       我们出到海面的时候,外面的颜色和我们原来生活过的地方太像了,都是一片黑暗,看得清一切,有清晰的海浪声。也许是有些微光亮,有些冷,正想回钻入大海,艾米丽拉住了我。

 

“抬头仔细看。”

 

         艾米丽改变了浮重,仰躺在海面,望着上方。

         如同深海般的黑幕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些微光亮只是黑幕笼罩下的阙隙渗透。但这天幕本身便缀着无数细小的光点,漆黑一片的眼睛中忽然闪起些纤毫毕现的光屑,不知宽展几何。

        “这是星星,只有在这片黑暗的天空才看得见——陆地上的人类告诉我,这些是神明的眼睛。”

“等一下艾米丽!你已经上岸过了吗!人类很危险的知道吗!”

       艾米丽定定地望着我,湿漉漉的金发(也就是从前我以为的触须)贴在她脸颊两侧,漂亮的蓝色眼睛渡上星星的光辉,还是那种笑容,那种成群的飞鱼跳跃出水面,辗转的䲟鱼寻觅至港湾的包容和欣喜。

“我这不是安全地在你身边嘛……”

“万一呢!我们都不了解陆地生物!”

“我可比你厉害多了。”艾米丽吐吐舌头,眨眨眼。

“你的好奇心会害惨你的。”

“可这样你有了我就无所不知啦!”

“你……”

 

       我再一次被她打败。

       作为“精神补偿”,我清了清嗓子,哼唱起熟悉的曲调,刻印在灵魂中的晦涩旋律一遍遍洗刷沉淀下的污垢,细小的不快尽数抛之脑后,也许这就是做海洋生灵最纯粹的快乐。我听见身旁传出熟悉的气音声波,海浪的声音并没有办法吞没这份感知的熟稔,漫长的时光就算我没有能力尽数理解那些微弱的声音,但我自认为与艾米丽有这份默契,但我再没能唱出一个音符,索性望向星空。

“你听见了吗?”

“什么?”我转过头。

“我刚刚唱歌了。”

“啊,听见了——你在唱什么?”

       艾米丽忽然扑到我身上,吓得我一瞬间下沉,迅速调整气压。大片的星光渗透过暴露在空气中的发卷让它们变成湿淋淋亮银色。

“我说我喜欢你。”

“我知道。”

“你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吧?”艾米丽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她的目光有忐忑,还有惯常的无所畏惧。

       我沉默了许久,努力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双埋藏星辰的眼睛。

       我时常感觉自己真正的灵魂就像被囚禁在了深海,现在拼命挣动想随着我的身体一起上浮,海水变成了空气灌入鼻腔,压迫胸腔,而现在她游了上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看着我亲爱的艾米丽恳求又缱绻的眼神,她望着我,我不确定她还能坚持等待我的回答多久,我已经习惯了在艾米丽面前退让,更加习惯的是陪伴。

        海洋同时给予了我们勇气,但这是永远来不及后悔的勇气。

“我明白,我……也一直很喜欢你,艾米丽。”

       我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海浪瞬间淹没了感官,混杂在那声浪间的是艾米丽快乐的叫喊和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拥抱。

 

04.

 

        艾米丽更加粘我了,在上岸之后仍是如此,寸步不离。

       天上有大群白色的大鸟掠过向大海索食。太阳是最神秘的光之源,我们都受不了它爬升至正中的那份炙热,会回到大海。在它将升未升的时候,我们拾掇被冲上岸的贝壳带回去串上海藻丝妆点我们休憩的洞穴;在它将落未落的时候,我们四处捕捉乱爬的小蟹往嘴里塞。她会忽然说我们该更像人类一些,优雅地进食,然后自顾自揉碎蟹骨,弄出里面稀疏的肉条塞进我嘴里,然后亲上来。

       起初我还有些……不习惯,直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一点都不反感这份亲昵,就好像我们这样做过无数次。时间的流逝终于有了刻量度,我小心地打磨了一只小小的干海星,微微上翘的五角慢慢平下,永不褪色的深金色凝固了所有的鲜活,或许可以成为天上那些触不可及的光亮的替代品……总而言之我觉得很适合那个活泼的家伙,但又觉得太寒酸,是不是应该再捉一只大鱼,把这个小礼物塞在鱼肚子里给艾米丽吃到显得惊喜一些。于是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在与那天同样的潮汐频率出现的晚上还是直接掏出来给艾米丽看。

 

“天哪罗莎,这是给我的吗!”

“我……只是觉得可能会合适……如果你不想要……”

“不不不我当然要!”艾米丽一把抢过那只小星星,指尖冒出一根刺鳍分泌出些许粘液,小心沾匀了海星的反面,别在头上,侧过头问我:

“好看吗?”

“艾米丽是最漂亮的,不管有没有星星。”我由衷地感到开心。

 

       我能给予艾米丽的太少了。她始终比我聪明,学习速度迅疾,无论面对什么,那种笃定甚至是不以为然的感觉都令人安心,我就像生活在她的尾鳍下的鱼仔,既心安理得又为自己的这种心安理得所不齿。

        不过有时候艾米丽有点儿太黏糊了。她特别喜欢亲舔我,从脸,到嘴唇,到舌尖。始终热情又温暖,比以往更加倍的情感投注到我身上。不过我觉得,或许以后我们离大海远些的话,艾米丽会得到新的乐趣,我也会,新的默契关系更会如同歌唱的协音一般随着呼吸诞生。

        真正的人类已经太少太少。形形色色的生命生出了智慧换了个存在形式,混迹在他们之间,相安无事地生活。这些半同类来自天空,来自陆地,来自大海。我们和他们中的一些偶有感应,向彼此微微点头致意,再匆匆擦肩而过。

        艾米丽正如同她绚烂的性情与色彩那样爱上了涂鸦,我时常看着她用嘴叼着一支墙刷拎着小桶穿街过巷,弄得满身满脸都是颜料,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我喜欢上人类的文字,它们比唱歌表达出的东西更细腻。或许我再努力一些也能够学会画画,但我还是向天赋妥协了,图画需要灵性,而一点点学习文字的书写和组成笔法对我来说更轻松些。艾米丽觉得这种需要时间一字一句和沉淀的东西可能更适合我,我也无法想象艾米丽规规矩矩拿着笔,在横线纸上写长篇大论的场景。

        我们在那片海岸边造了一个胡乱涂鸦壁面的小房子,我也贡献了那么丑陋的一两笔,偶尔才远离大海去到充斥着“机械”的城市。我学会了简单的人类料理烹饪,天才的艾米丽成为了建筑器械美容师。她不再提着小桶,因为有一整个色彩预备团队殿后,但还是叼着画笔站在一片荒芜的待完成品面前比划。我很喜欢这样发着光闪亮的她,她在吃我做的糟糕料理时双眼也还是那么闪闪发光,而我也毫不意外地成为一个摆弄笔杆的无聊作家,有了朋友。

       回到那片海岸边的小屋子里眺望那片波光粼粼,和同样来自海洋的朋友们谈论过去的日子和在陆地的喜怒哀乐。朋友是多么来之不易的属性同类,我从过去的木讷变得健谈,不知曾经一无所知的自己是如何明白察言观色的,但“温柔”是始终不变的表面评价。我试着去接受开始一成不变的一切,甚至曾经出现在我和艾米丽食谱上的海洋生物都能与我交谈甚欢,他们使我能够帮助和保护仍旧率真又横冲直撞的艾米丽,虽然她本人不以为然甚至颇有微词。

 

“罗莎,做你喜欢的事情就行了,我也一直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画画。”

“艾米丽……”

“我喜欢你,这能成为我一直守护你的理由——所以离那条章鱼远点,我不喜欢你和她那么亲近——反对意见一概不接受。”

 

       过去的懵懂和全然依赖令人怀念,艾米丽的独占欲似乎一如既往,她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把我圈在某个范围内,就像过去一样,但又不太一样了。于是我写充斥着色彩的海洋,写夜晚的海面和星空。艾米丽凑过来看,她说罗莎我会给你一整片画满海洋的陆地。

        艾米丽有多么令人爱慕,就有多么让我无可奈何,比如毫无征兆地亲我(实在是一件让人害羞的事情),比如把我扒光在我的背上画画,非常艺术地写上她的名字还满意地点头。不过我不喜欢被这么做,她看着我冷下脸会不安,那种受伤的表情让我狠不下心,内心深处还是反感这种如同所有物一般的标记。

 

“艾米丽,我也得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可……这并没有妨碍到你啊,我喜欢你。”

        

         我再次哑口无言,因为我也是。

 

05.

 

       虽然不是鱼,但我们时常还要回到海洋,陆地上的呼吸方式毕竟不是深海生物的特权,生自海洋永远需要海水。朋友们惊讶于我这样一个别扭的人是鲸,我和艾米丽说好在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是深海古鲸,艾米丽生气了,但她生气的理由令我惊讶。

“可你从来没有独自回过大海!”

“我……可有很多朋友一起回去的啊。”

“……罗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到大海了。”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歉,试图据理力争一下,“可你的绘制工作似乎很忙……”

“这并不是理由。”

       艾米丽蓝色的眼睛受伤般斑驳,她一言不发地想要转身游开,自那个出海面的夜晚之后这是第二次感受到心脏被一阵难受紧紧揪住。我的顾虑和她的难过是可以同时被释解的,可相较之下,是我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我拉住了她。

“罗莎,你明白你为什么要对不起吗?”

“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不应该,不应该抛下你回到大海。”

“我说的‘独自’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个人,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许我把你带上陆地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没想到你的变化这么大。”艾米丽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摩挲着我的嘴唇,原谅了我,“但是已经不能后悔了,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我变了吗?“变化”是生物必经的路径,然后成长,我从未想过这个词会让我如此在意。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全心全意依赖着艾米丽的刺鳍小生物已经站在了陆地上,艰涩地呼吸空气,从依赖变成了崇拜。无论我在陆地上有多么会伪装自己是条鲸,无论有多么“温柔”,在艾米丽面前的手足无措与最大限度的包容永远没有变过。

       我敏锐地意识到我与艾米丽之间出现了间隙,但我们都无法去修补它。裂缝会不会扩大?我也不知道。我想她在意的大概是我的不辞而别和对着别人温言软语。䲟鱼曾经羡慕地告诉我,就算他们在海洋中必须依附着大型生物存活,那也只是非常短暂的时光,他们要不断地“更换”同行者。这个天性来到陆地上都没有变过,与腻味无关,只是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在催促他抛下一切去到下一个目的地。而像我与艾米丽这样漫长的陪伴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应该更加珍惜。

       在那之后,我发现我们的交流也出现了问题,艾米丽更加沉浸于画画之中,常常在我们对坐许久,我决定开口之际,她疲惫地摆摆手拒绝我酝酿已久的说辞。

“罗莎,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我聊天都需要细致准备了?”

         我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向你表白吗?给你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吗?”

         我使劲摇头,眼眶有种陌生的酸涩感。

 

       她把我曾经狂热的颜色调制得独一无二,而只有经历过绝对黑暗和视觉蜕变的深海生物,才有这样敏锐而又丰富的蓝色捕捉力。我默默地站在那栋建筑物下的一棵大树后,艾米丽曾经说过我的眼睛就像这棵树上新长出来的嫩叶。她发现我的时候双眼一亮,非常高兴地扑了过来,与她一同工作的人类好奇地看着我,我感到十分不自在,直到艾米丽拽着我的手臂把我拖到一家饮品店。

“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

“并不是想你了……只是忽然想来看看。”

“嘴硬。”艾米丽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就像她过去无数次对我做过的那样。

“才没有。”

“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有点呼吸困难了。”

“为什么不早说,这样不行的!”我猛地站起来,“前些天有条鲸倒在沙滩上,就是因为太久没进水里,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拖进大海了,要是艾米丽你……”

“罗莎,你会一视同仁地关爱每一个人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愣了一下,“每一个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

“我呢?”

“当然是一样。”

“所以你明白了吗,这就是让我最失望的地方。”

“我、我不明白,艾米丽。”

       艾米丽失望的表情带着倦怠的心灰意冷刻进我的双眼。后来很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两个人都在一种无以名状的孤独中悲痛欲绝,但是无能为力。艾米丽开始缄口不言,她仍然在陆地上绘制海洋,但避免见到我。我也不再与她分享那些喜怒哀乐,与她错开回到海洋的必要时间。朋友们规劝我与她见面,像我所说的过去那般和好,但更多的是问:

“罗莎,你真的喜欢她吗?”

 

        我真的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成为很久的一段时间我在思考的问题。在记忆之初看到的就是艾米丽,她温柔又强大,带领着我游上浅海,再游上海面,再踏上大陆。我们一起默契地歌唱,我听得懂她无声的歌唱,她能预想到我的每一个变调节拍。因为我是不老不死的古鲸,我的朋友们都相继离去了。我在悼念他们中的某一位的时候瞥过不远处的山丘,发现艾米丽坐在那儿,风吹起她的金发,那枚星星用人类巧妙的发明别在她的头上,已经微微发黑,但我一眼就认出来是我当初给她的那一只。第一次,我读不懂她的情绪了,所以我落荒而逃,再次“不经意”路过那里时,艾米丽已经不在那儿了。

        那之后我一直住在海边的那个小屋子里,不断地写那篇海洋,我挖空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去写每一个细节,艾米丽的每一处细腻的表情。后来我颓然放弃了,我发现再怎么精致的文字都描摹不出艾米丽那一星半点的温柔和可爱。她热情过人,无所畏惧,执着又温暖,那双蓝眼睛永远熠熠生辉。

       是不是到了咫尺天涯的时候?我抱着自己坐在悬崖边,感到呼吸渐渐困难。我想重新生活在浅海中,但那些漂亮的蓝色总让我内心刺痛,我想再次、永远地回到海洋深处,但那不止是我的故乡,也是艾米丽的,我们终会再见,而我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她失望的眼神。

        陆地上会出现另一个海洋吗?

       于是我坐在悬崖边,第一次独自唱起刻印在灵魂之中的古鲸曲。

“黑暗中的神明啊,请您——”

“睁开蓝色的双眼,再次唱起鲸之曲。”

 

        大海深处,清晰的鲸之曲回应着我,来自深海同类传来喜悦的讯息,他的好奇与热烈使我恐惧,我跃上沙滩,把自己藏在小小的木屋中,仿佛这样就能藏住一整个世界。

        清晰的鲸鸣仍然在大脑中回荡,我期许已久的同类在问我,你来自深渠吗?为什么长久以来不回到古鲸族,鲸谱上少了两只音符,为什么不曾找寻我们?

       我没有回答。在那一瞬间,我只感受到了恐惧。我从未接触过艾米丽以外的同族,他们要做什么,艾米丽在哪里,我该怎么办。在熟悉的窒息感中,我的大脑中不断旋绕着这三个问题,然后它们就都消失了。

       啊,艾米丽,我好像明白了。你怎么会无法歌唱呢,我们是太默契了,你能够精准地鸣消我每一个音符的偏差,只要我们一同开口,海洋永远不会出现我的歌,它们在共振中消弭无形。

      只有如此,我们才永远只有彼此。

 

06.

 

        我带着罗莎游过藻类密集地,我告诉她,你的眼睛就是这么漂亮的绿色,这双晶绿色的眼睛那么纯粹干净,是造物主的恩赐。她第一次否认了我,指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说:

       “不,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了你,所以它们变成了绿色。”

       “……宝贝儿我有件事要纠正一下,它们不是触须,它们叫做头发。”

         就这样,我选择了万劫不复,我爱上了罗莎。

 

 

=END=

 


————

感谢阅读。

收录《鲸落》。第二次写娘塔。

一个自我剖析习惯却无法真正面对的人,写完一个故事总会一寸寸掩盖住自知难堪的部分,比如怯懦,比如冷漠,比如愚钝,比如虚伪,这次便没有了。

万分抱歉、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无疾而终吧。



(另:如果要转手《鲸落》,我愿意按价收回,她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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